2008年6月26日星期四

【27】致王虹:所谓微观女性

从躯体到气质-角色-地位之间的过渡部分是身份,身份是通过“女性”这个能指和躯体(包括它的一切构造和功能)这个所指之间的粘连关系制造出来的,同时也是作为没有被建构的躯体与躯体开始被建构这两种状态之间的界限而存在的。为了探究一个被社会建构之前的状态,我们需要将一切问题放入到躯体-身份-气质-角色-地位这个关系链中去审视。这是制造“横断面”(transversal)政治以取代男权制性质的性别制度的“身份政治”的尝试之一,目的是为了取得更为全面平衡的结论。同时实现对“女性”这一概念的彻底解构,不再将它视为天然固定的身份,而将其看作一种行为(比如茱迪•巴特勒Judith Butler所说的“表演”)或者一种状态。

      ——王虹,《躯体的微观分析——对女性主义理论的反思与探索》




一个多月前就说过要针对这篇文章写点东西的,但拖延到现在,颇感惭愧。我越来越发现,对所有承诺之事,几乎都无以兑现。坦白说,我对未来充满恐惧。我既没有办法在恰当之时交付出自己,也没有办法在必要之时及时地倾听别人的给予,渐渐变得封闭与自我。言归正传,先说说王虹这篇文章。因为其中涉及了很多专业名词,比如激进自由派、激进文化派等等,那些本来在女性主义节日里就混乱不堪的化装舞会面具,我就搁置不说了。其实,王虹的思路很简单,就是通过分析之前女性主义的几种偏见(包括在女性主义进程中的几个主体角色,比如性别、气质、地位等等),试图指出存在于女性主义认识的一种或本质或相对的倾向。这个我想对于稍微熟悉女性主义的朋友来说,都不陌生。长期以来,女性主义在种种概念和观念之间来回奔波,四处兜售,我甚至想过,女性主义已经成为了一块学术殖民地,任何一门新的学说新的观念都要对她进行必要的阐释。而作为女性主义的受众,也就不得不由人摆布。比如在文章中,王虹提到的最初女性主义反对男权中心主义,男权中心是个本质主义的问题(因为它先入为主地赋予了拥有男性生殖系统和性征的人群以性别的优越感和特权,认为他们在体力和智力上是处于优势地位的,并将他们置于性别等级的顶端。——引自《躯体的微观分析》),而反男权中心却也落入了本质主义,最终使得一些女性主义者在情感上对男性的不可接受,即便这个男的并没有大男子的毛病。那些标榜着女性必须取得自己的经济主体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革新者,更是把女性的主动权力放在了问题的首位。问题似乎也说的通,但在我看来,这仍旧是一种针对女性解放运动的延续。正是如此延续,赋予了女权主义根深蒂固的后殖民色彩。


我们有必要回到女性解放运动这个事件上来。当然了,我没办法在这里罗列历史事件表,也无意那么做。我想指出的是,女性主义最初的解放运动以一种圈地运动的方式进入了整个现代社会划分势力范围的漩涡中,夸张一点说,最初的解放运动,包括稍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延续运动,都是一种政治的身份嵌入。比方说现在有人召集国会,那么问题并不出在国会上,而是出在召集上,你们不能只是召集男人们,国会同样属于女人。于是,新的角色被规格下来。这种层面的斗争,顶多是一种争取和对自身权益的维护,类似我们国家的妇联。还有另外一种女性的联合,是非官方,也是非组织的,而是抽象的联合体。所谓的抽象,并不是指艰深的概念,而是情感的联合。在日本学者上野千鹤子所著《赋国家主义以社会性别》一书中,系统探讨了这一问题。其中所探讨二战中“慰安妇”从战前到战后的变化,上野千鹤子以记忆政治学的角度将女性的“性别身份”悬置,以此切入了国家主义这么个装置。但是问题似乎还是出在“性别”身上,尽管上野千鹤子在书中所写有理有据,饱满斗志,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一个好像只属于学术的可能性,因为如她自己所说,我们并不能期望女人以无产阶级的身份和方式联合起来,即便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也丝毫不值得去期待。禁锢在女性主义身上的性别设置,给了女性主义一个现实基础的同时也给了女性主义一个政治的色诱。而我们必须保持冷清,政治属于我们,但不是以女性主义的视野属于我们。不管性别、地位、气质,乃至知识贵贱,政治始终属于我们,这不是说政治无处不在,而是说我们无处不在,我们可以在任意的位置对政治做出反抗,并通过反抗政治,政治从新被我们获得(这里面有个双重否定的关系,所以反抗和获得的政治不是同一个政治,恕不赘述)。


学术的令人不满意,还不是因为它的晦涩。很多太过直白的东西,难以令人信服,我们对它们犹疑不决。我个人认为,许多人对学术的不满意,是因为学术——也许包括理性、知识、分析、解释等等——对情感的僭越。当我说情感的时候,问题就又出来了。难道情感不该自己做主么?没错没错,自己做主。哈哈,这个“主”怕是根本就不存在,就像竹内好说亚洲一样,亚洲的主体性之所以不明确,是因为亚洲没有主体。但我的意思不是说,不应该自己做主,只是话说到这里,我打一下趣。返回来说情感,我们并不能代替一个人去做决断,但是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不顾及他的情感,自己做主和不对情感僭越,是可以分开来考察的,不必然搅和在一起。这样说还是有些模糊。那么我们就举个特殊的例子,就是欲望。欲望有个层次的不同,在欲望机关里有个身份扮演的装置,我不清楚这算是哪个层次,可确实有这样的现象。角色扮演在欲望里摆上了台面,这就说明角色除了有个他者界定的意思,还有个自我诠释的意思。如此就涉及到了情感的微观分析上。我们在这各样问题之前,重新回到内在性。还是那句老话,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我们这里所说的内在性,不是外在性对立面的那个内在性,而是内在性对立面的内在性。在内在性之中,对立不意味着矛盾,而是意味差异,作为起源的差异。


为了追踪内在性的轨迹,我们需要一个类似德勒兹所说“黏性平面”的几何学假设。这个黏性平面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我们的躯体。在理论上有这么个躯体(实际上可能没有,注意,这里只是个几何学里面的反证论证,并不是说真的有这么个躯体),在差异的起源之处,躯体的嘈杂状态,同样也是德勒兹说的“无组织躯体”:“在黏性平面上,一个身体只是由经度和纬度界定的:换言之,就是在运动与静止、快与慢的特定关系下属于它的那些物质因素的总和(经度);就是在潜在的特定力量或程度上它所能承受的强度影响的总和(纬度)。”德勒兹虚构的这个黏性平面,充满了几何学的装置味道。这种“破坏”了自然的自然还原法,使得我们躯体的拓扑场显现出来。通过一番假设之后,躯体就被悬置了。我们获得的是一个确凿的类似坐标轴装置一样的拓扑场。也正是在这样背景下,德勒兹阐释了所谓的微观女性:“生成女人……不是模仿或呈现女性形式,而是放射出进入微观女性的运动和静止关系或临近带的粒子。换言之,生成女人是指在我们内部生产一个分子女人,创造一个分子女人。”什么意思呢?当我们再谈论女人或者男人的话题时,女人或者男人不再是表征的、也不是塑造的,而是内在性的。每个人都是该内在分子的放射者(该分子在于放射之中)。但是分子并不自然而然就在那里,它的命运是被放射出去,而不是被居有。很像烟火,你点燃烟火,放射出去,爆出花火,随即消逝。那片花火就是一个分子女人。德勒兹实际上一箭双雕:1,他有力地批评了那种不顾及内在性的权力利益以及主义派别之争;2、他丰富了女性(甚至还有男性)的差异。差异之链,丝毫没有给出女性的定义,仅仅只是提供一个可被追踪的频谱。就比如我们认识陌生的事物一样,该事物的展示提供它自身说明的一个频谱。只是德勒兹的概念更内在性。也只有在微观女性的角度上,一个女性主义的问题才可能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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