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1日星期五

【22】雨的政治学

在下雨。所以就让这本书首先成为一本关于下雨的书。

      ——阿尔都塞,“相遇的唯物主义”




关于雨,是我很早就想论述的。特别是来南京之后。韩东在他的一篇随笔里这样写到:“下雨了,雨降落在地面上,或者落入屋檐下的一只破瓷盆里,发出滴答的声音,然后你听见了,非常清晰,非常纯粹,这就是我所说的感动,或者愿意在这里使用‘感动’。”当然了,韩东在这里所写的,并不特是南京,但可以肯定的是跟南京有关系。而且我要强调的不仅仅是那份值得询问与呼唤的“感动”,还要强调一下南京的雨和别的城市的雨,有何样不用。3月18日早上,王虹来南京,我去车站接她。因为下雨,我又没有雨伞,开始时候,弄得心情异常糟糕。到了车站,等车来的时候,我又转而想到,这雨,这稀落的雨,或许也可作为一种迎接的方式呢?特别的是,这么经常的雨,很少能有酣畅淋漓的时候,尽是些丝绒小缕,惹人烦愁。同样是写雨,韩东在另一篇随笔《好的阴天》里却又说:“美好的阴天一定是干爽的,干净的,清洁如井台。潮湿肮脏的阴天则令人厌烦——小雨连绵,道路泥泞,某个地方生出霉斑绿毛,生出湿疹,思想也阴暗一片。”乍看起来,似乎矛盾。我并不愿意对如此矛盾多想,顶多也就是一个爱雨之人,在雨到来之前,对某种暧昧的期许而已,这又有什么矛盾的呢。关键就是这小雨,时常发作。对于土地、对于人的心情、对于出行、对于商业都不必要,我们甚至可以说它显得多余。在这里,我且作个标记:所谓的多余,是否可以理解为一种情感呢?我认为是可以的。作为情感的多余,充满了对雨的抱怨、对自我的抱怨以及对他者的抱怨。那么,接下来,从此种抱怨,我们转换到另外一种抱怨。


阿尔都塞引用马勒伯朗士对雨的思考,雨既降落在海上,也降落在大路上。如前面所引韩东的文字所说,降落在大路上的雨,使得“道路泥泞”,妨碍人们行走;而降落在海上的雨,像是天空对海洋作出的赠予之回应。这也即是马勒伯朗士所思考的,被后来研究唯物主义的人批评的,所谓“普遍法则”:“普遍的法则在我们心中播撒美惠,这与决定它们效果的我们的意志无关——就如普遍法则并无选择地降雨一样。无论土地是要休耕还是应得到滋润,雨都要落下,既落在沙漠上也落在海中。”阿尔都塞借如此意思来转引到自己思考的“询唤主体”这个问题上来。“某人被招呼一声,他来个180度大转身,这个个体就成了一个主体;他不因为是一个主体而转身,但却在转身之后成为一个主体。”(市田良彦《主体到主体:我们都是政治学中的施米特主义者吗?》)这样的机制,如同马勒伯朗士所描述的那个普遍法则的世界,雨冷漠地降落在任何的所有地方。于是,我们的抱怨从“一场外在虚拟了内在”的失落转换到对普遍法则冷漠性格的斥责。


需要交代的另外关于雨的,我归结为两点来说。其一,雨的复数或者说,复数的雨。当我们把雨作为我们的抒发对象、观看对象或者倾听对象,雨就作为一个整体,介入我们自身的情感,介入我-们的内部。这里就有个比较。回到前面所引韩东文字里所谓的“感动”,其实有个简化的过程,就是把复数整体的雨,简化到一滴雨,以此试图来呈现那个纯粹声音的发生场域,并依然在纯粹的场域里达成这个“感动”。我并不是要质疑这个过程,我想说的是,这个生成纯粹的过程,屏蔽了一种逃逸式的事实。这也就是我想在下面的一点里讲的。(复数的表达或者说,复数的语法,也是一个政治学上的难题。在这里,我回避了对该问题的追究。)其二,作为“相遇的唯物主义”的雨,降落在大陆上,海上,沙丘上;也降落到我的手掌上,我的眼睛里,我的头上,我的衣服上等等。如此的相遇,我觉得似曾相识。我说的就是是伊壁鸠鲁的原子雨。原子雨表示出原子的一个特征,就是相遇后发生偏离。这份偏离被让-吕克·南希在写到主体时候,强调指出来:主体的偏斜以及主体的绽出。但在马勒伯朗士那里,以及如市田良彦所分析的,在施米特那里,普遍法则和意识形态被确定下来,主体永远不过是一粒雨滴,以至主体成了不必召唤和永远及时到来的,“从而主体总是存在于现在”。


于是就有了一个不同,不是说在马勒伯朗士和施米特之间的不同(尽管有这样一个不同,即从马勒伯朗士到施米特的危险跨越),而是说在永远及时到来和询唤之间的不同。这也正是齐泽克在所写《骇客帝国》的影评“《骇客帝国》或颠倒的两面”之“好莱坞的马勒伯朗士”里所举的那个关于电梯的例子:“许多电梯中的‘关门’按扭完全是个功能失常的安慰品,这是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这按钮被安置在那里纯粹是为了给人一种印象:他们某种程度上参与并加怜惜了电梯运行的速度--当我们按下这个按钮,电梯门就完全是同时地关上了,那时我们刚按了去几层的按钮,还没有第二次按下‘关门’按钮去‘加快’这有一进程。”也就是说,电梯里的关门按钮并不是充当实际(政治)的功能,而是制造一种虚拟(政治)功能,来满足关门这个纯粹的要求。假如你把自己按钮这个行为理解为一种对上下的加速和推动,并以之介入(现代)进程,这无疑是荒诞而又可笑的。


沃卓斯基兄弟另一部电影《V字仇杀队》里,直接了当地进入“雨的政治学”这个主题。就是在艾薇(这个名字和V的名字构成一个持续关系)从V的囚室里出来,外面下起了雨,她刚刚从一场内心绝望与恐惧中挣脱。电影对雨的降落进行了近似神圣的处理,雨像理念一般降落。甚至毫无隐瞒之意的,硬是在天空中放出闪电,来对人物的出场作出回应(询唤-回应)。由此,整部电影从V的泥淖般复仇中偏离出来,因为不仅艾薇改变了V,V也改变了艾薇。这场“相遇的唯物主义”变革以两主体的几乎同时被询唤陡然转折,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那个在爆炸之前的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才奏出它的悸动和新响。所以我对沃卓斯基的态度,比齐泽克要乐观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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