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6日星期二

【20】惊闻卓青之死

  “必须谋害这个人,而又是不能公开的。这是在背后,在此地与彼处秘密谋划的阴谋,彼此不交一语,从无联络,仅仅暗地算计,悄悄窥视。因而,毫无征兆的,毫不引人注目的,他动手了。”

    ——卓青《重回死亡——纯粹个人主义与其世界的可能》





真的不能说什么啦。他的死是去年十一月的事,而我直到今天凌晨两点才知道消息,时间已过去近五个月。或许如卓青谈论死亡时说到的,死亡属于未来,未来属于现在。死亡是一个需要被提前感知的事件,并不需要在事后多做谈论。但是我责怪自己的不是竟然按捺不住,非要来谈论它,而是自己竟然如此的后知后觉,实在显得过分的怠慢与麻木。现在重新理会下头绪,去年十月份的时候,我还和他通信,知道他陆续把自己的《关系论纲》分章节贴出来。等全部差不多贴完,我一次性打印出来40多页A4纸,如获至宝。然后就匆匆辞职,中间又拖延一个月,赶在十二月底去了南京。我写给他最近的一封信恰恰就在十一月,五日,因为看到他在blog里说:“在这里提请所有留在国内,准备亲身观看此次盛况空前、千年难遇的乱世大典的朋友注意做好充分的思想备。”我就给他写信说:“读着读着,好像你要出国??关系终于贴完了,我下载了细看。‘大预言术’这个称呼很有趣味,也透着后怕……”而他回复我的最近一封信也是谈《关系论纲》的。现在回想起来,恍然如梦,要不是时间欺人,必也是造化弄人了。似乎跟卓青交往过的人,对他都有一个相同的印象,就是:充满期待。不仅他自己充满期待,别人对他也充满期待。或者正是这样的期待,使得大家对卓青思索的领悟以及理解,反而多了份延迟。就好像对待一个雕塑工作者手里的泥巴一样,旁观者的“观看”不在于当下,乃在于未来,就是说,这个泥巴究竟要塑成何样形状呀?假如塑得是个人物,那么它的脚在哪儿,脸如何呀?而卓青偏偏是个剑走偏锋的人,暂且不说他探索的领域如何超前如何抽象,但说他的思索方式和行文用语,都是很强的个人化。我想,这些状况他自己也是晓得的。所以在2002(?)他首发水木社区哲学版的《重回死亡——纯粹个人主义与其世界的可能》里,更多的展现了自己的种种心迹。起码我阅读的时候,是不免要联想他本人的生活与思索状态的。很多词句,颇有应照。这也是我读他文字总有的一种后怕感。


卢淞在《卓青之死,及其他》里,把卓青的死苛责于阅读古书,特别是《易经》云云,我觉得不免唐突和造次。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如海裔在《悼卓青》里所写:“对我来说,理解他的死,需要深入理解他的生命轨迹,理解他的思想。”谈论生死,对于生人来说,甚至不是奢侈的事,而是不折扣的僭越。卓青在《重回死亡》一文中,通过死亡前置来谈论死亡,从而解释从“我之死”到“他之死”,再到“一切从我的死亡开始”。“这是一种僭越,通过杀死这个共同在此的世界中构筑起来的个人,在它的尸体之上瓜分权力,使得权力重新可以被拥有和使用,使得这个不同主体之间的生产制约关系瓦解开来,重新散落到那不可测度之地。”(引自卓青《重回死亡——纯粹个人主义与其世界的可能》,第一节“死亡与那个人”。)由死亡事件,卓青深入到那个“不可测度之地”,它如幽灵般徘徊在团体周围,徘徊在关系周围,而最要紧的是,这个幽灵深居每个个体之身躯。于是,接下来在第二节“个人主义与社会”里,卓青写到:“个人之所以是个人,正在于他的飘忽不定,他的不可捉摸。我们谈论那个人,正是因为我们无法知道他想什么,他会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他现在怎样、将会怎样,甚至由此而无法知道他曾经怎样,因为他不可预期,先前的种种猜测转瞬间就会碎裂成七零八落的片断。他未有预兆的跃入我们的视野,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这便是那个人,令我们忧烦不安者。”个人遭遇“那个人”,这是列维纳曾经思索过的问题。我觉得,由此掘发的甚至还不是伦理问题,就是所谓的什么在他人的面貌里遭遇死亡,更重要的是,个人和那个人,并不是独立区隔划分出来的两个人,却紧密耦合在一起。如此一来,就必然存在一个转换之基:从“个人”到“那个人”,像是折叠一张白纸。也就是从这里,我们找到在卓青行文中徘徊着的德勒兹之线。通过对如此折叠装置的思索,我们重新审视自我与他者以及死亡,无疑发生了陡然变化。这样的变化,解构了在之前我们思索自我与他者问题时,提前预设的对立,从而死亡作为未来事件,提前到来,潜入当下,供给自身随时随地的反观活动。另外有必要说的是,卓青多次强调的“整体”,以下引自《重回死亡》:1、在那里,在那个差异之源,我重新获得某种整体性,重重叠叠的相似性中不可还原的整体,不是可整体化的整体,不是将各部分连接起来的整体,而是间隔的整体,亦即距离的整体,我与他之间不存在的距离造成的不可跨越由此而成的整体。或者说是无边界的整体,就像有与无间的无边界。没有边界并不是无限,当然在这里也谈不到有限。在这个无边界的整体意义上,我成为了那个人。2、个人,从其最初意义上,就是无所凭依的,亦即是无处可归的,他难以找到他的来源,他的根本。正因如此,个人不能在此,不能在何处,而是于此世界中无处不在,便如那幢幢鬼影,此隐彼现。从这里开始,发生了一次转折,如此转折在后来卓青的《关系论纲》里也可以看到,就是卓青突然放弃对这个问题的追问与穷追猛打,退下来求索于一种对现实的批判上来,比如他在《重回死亡》中写到的:“我们并非真的是两个人,两个有着各自目的,并由此驱使自己展开暗地争夺的人。我们仅仅是亡灵,借尸还魂,装成这个样子来次游戏,还津津有味的欣赏这个临时的表演。这个重复的争执在双重意义上成为了虚拟的,既是你我之间预谋的虚拟,也是各自与其身体媾和的虚拟。”我并不是说,我们只能做学术研究,不能去批判现实,而是如此书写,对于卓青,似乎构成某种程度的焦灼,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对于卓青,我们太少阅读了。对于过早离逝的生命,我们太少关怀了。而对于死亡,我们又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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