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11日星期五

【17】反日常与大预言术

先解释这个“反日常”吧。卓青在其文章《反日常文本的阅读理解的诸问题以及其写作中请注意的几点事项——以法国晚近哲学为例》开篇就说明了这个概念,他写道:“这是一个很不确切的说法,不过由于种种原因,可能这也是仅有的勉强确切的提法。因为很难说得清楚什么叫做日常的,而当然,‘日常的’本身也是个日常的提法,因此,恰恰只有在反日常的文本中才能打开日常的这个提法的含义,于是,这已经在循环定义了。另一方面,这种循环定义却也保证了日常提法本身的难以回避的地位,避免了任何文本对其的固定,而反日常文本对其的打开也将回应这种地位的取得,因此,我们仍旧暂且保留这样的划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试图通过日常来论述日常的,那么我们获得的还是日常的,而不是日常。即,以日常来论述日常的,近乎悖论。所以“反日常”缘起于我们对“日常”的追问。正如卓青所说,这不过是种循环定义的伎俩,因为很显然的,如果日常需要通过反日常来揭示,那么也就意味着,我们要追索的“日常”其实就是“反日常”。但是如此的妙用,也就是卓青提到的“避免了任何文本对其的固定”,反日常与其说是日常的反面,毋宁说是日常的幻想,是日常的一个游离、一次走神。随后我们将碰到卓青行文风格里另一个概念,就是灵语写作,探讨反日常与灵语写作之间的似无还有的关联,是我写作此文的头一个企图。


灵语书写,就是在卓青近作《关系三部曲大纲》里出现的一种书写姿态。比如,他以修道来说思想学术,以生命诸术(还魂术、摄元术、夺命术、定心术、化形术、不死术、长生术、养生术)来说权力装置。那么我们不妨追索一下灵语书写,其实并不是新鲜事物,更不是卓青生硬捏造的手段。在西学进来之前,学问无非就是经史子集,而其中的子,很大部分都是按照灵语书写的方式在进行。此种行文风格,甚至能在五四时期的一些经典里找到,比如辜鸿铭,再比如梁漱溟,在此因为手头并无这两位先生的文本,就不详细着一个词句一个词句列举了。那种风格,只消读上一读,就能体会得到,只是卓青似乎有意把这种灵语写作的手段扩张了。我揣测着,这可能跟他一直思索的方向有关联,一直谋求一种思索的书写切入所在语境的努力。然后我们再来试着阅读这些文字,可能就更能够清楚去把捉一些东西。而且在如此书写,如此把捉的过程中,我们的思想情景,被带入了似曾相识又不免有些断代的东方思维里。鉴于这个论题过于庞大,暂时就写到这里,请允许以后再讨论。那么接下来,灵语书写所带来的东方思维,暗合了反日常的游荡以及走神,它是一种模糊书写。尽管在《关系三部曲大纲》的书写里,卓青引入了大量的推理式、逻辑式结构,但依然掩盖不了如此模糊书写所营造的幽灵视野。及至到后来写到大预言术的时候,幽灵反而成了一种有先兆能力的神秘,而有趣就有趣在,这里的幽灵和神秘,都恰恰是在我们所生活的日常里时刻流淌着的,只在反日常里,才打开这个观察。


比如卓青引用一段政府计划的文字,通过分析它的语言构成、句法结构,来说明那种大预言术如何嵌入在日常结构里,并且如何发挥它的及时作用。大预言术,更像是一场反讽的游戏,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日常里遭遇我们的未来,而等到这个未来到来的时候,我们又被另一个未来所获取,唯一的求证证据,最终仅仅被保留在国家的一纸档案数据里,比如GDP怎么怎么样,人均收入怎么怎么样,五年计划,十年计划,就这么一个接一个轮番上演。似乎任何的未来计划,都遵循一个原则,就是你看见它来,却看不见它走。比如你今年想买套房,那么这个房子以及为了能够买套房的力比多场,其实相当清晰,并以此为根据,你甚至还制定出买房计划,但直到你果真买到房了,你发现那个未来在实现之前就已经走了。未来并没有现身,这是个连环套游戏里的缺口装置,正因为有那么个缺口,所以才有了一环套一环。于是卓青在《关系三部曲大纲》第三章,世界与未来,第二节,生命与造物的交叠里写道:“到这里,转了一个圈子,回到了最开始出发的地方。反日常当然是从日常出发的,通过瓦解日常的提法,终于得到真理,而打开了真实。呈现出无比怪诞的真实,从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子,成了不可能或不可能的可能。现在,在世界整体这里,则又回到了日常的。恰恰日常的句子就是世界。而且也恰恰因为它是错的,单纯假的才是世界。于是,日常的提法又有了不是意义的意义。算不算是再度看山是山?”日常的荒诞,不仅在于它是假的,还在于它是不可能的。由此我想到了卓青提到的,他的切入其实就是以“不可能”切入分析的,与夏可君的“可能”策略形成互文呼应。接着,卓青写道:“世界就是由种种不可能构成的日常句子。我们就作为造物生命,构成这种种的句子,于是,我们就如此这般的活在这里,活在这些虚假的句子之中。日常的观点、看法、提法就是一切,作为完全的错误而是一切。我们在一个作为虚构的世界里用真实虚构着世界。”如果说,这里面还嫌太过跟真实/虚假较真,那么荒诞感或许还不是那么强烈,真真的荒诞感就在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日常,正是在以虚构来推动虚构,从而展现未来的。其实,在我看来,如此并没有对或者错。只是,我们每每又要和真实/虚假较真,及到虚构呈现出来,我们又不愿意接受,这才是最荒诞而又令人无奈的。由此说开去,我突然想到,纠结于自杀的种种困惑,或许就源于这种最荒诞而又令人无奈的情景。


另外我想说的,是卓青对农民这个概念和群体的考察,相当精到。(可参看卓青的文章《未来百年农民政策建议》)社会流变的过程中,农民成了一个身份缺失的群体,通过其中的缺失,我们仔细追究,的确可以发现一些梳理当下社会的线索,并警醒我们的时局。农民这个话题和一开始那个东方思维情景的话题,我都搁置下来,待附专文探讨。另外值得一说的是,卓青是我在思索领域里(到现在一直联系着的)最早认识的一个朋友,但由于种种原因,交流却是最少的,中间隔了有近五年时间,直到最近才又阅读他的东西,实在觉得很惭愧。然而,我这小段文字,实在也没有写出什么,顶多算个标记,乃在于一个幌子一样的装置,以弥补自己的某种不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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