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余志扬提到“词典学”,他跟我讲一个英语单词的词源和流变;我想起来,我之前写过“词典学”的文字,就提了一下。但我写的并不是语言学里那种超级规范的词典学,倒不如说是一种基于词典的想象,进而是一种基于语词的想象。当时看罗兰·巴特的《阅读的快乐》,其中原话忘记了,大致就是一个判断句的后半句,说,这是一种词典学假象。书上没给注释,巴特也没再提及。所以说那是一篇在对象缺席状态写就的。今天无意间又找到了,很奇怪。因为之前的一次我把那些文字都删除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找得到:文字没有署名,我刚开始看,觉得,哎呀,这家伙怎么写得这么合我心意呀,再仔细看,越来越熟悉,最终确定是自己早前写的,很是杂乱:
- 不能合群:不是跟人不发生,而是跟群体不发生。群体是另外的部分,它甚至不是多余的,而是另外的。辨认在一个利益和链条上,不管是什么,去获取温暖。也许会有一个盛宴,各自欢畅,外观是盛大的,是群体的。我们应该感谢的,仅仅是一群乌合之众!
- 词典学:如果可以,我就把想到的,由一个线索想到的词语,都排列着写在我的草稿本上。它们是一团假象。甚至不是狂欢,而就是假象。我无从发掘编制的痕迹,只是看它们一会,我就可以体会词典的流水线上的油味。支撑这样的机器运转的,除了一个被洗的资本外,那种油,是反复烹炸过的剩余。它们跟“群体”一样,决非多余,而是被阉割,被阻塞,它们不能生育。
- 一个位置:比如在四合院里,或者南方的庭院,都会有一个位置,来盛放严肃。家庭的解体在很久以前充当着思想的阵线,这个阵线的破坏方式,或者说存在方式,是驱逐。类似《蒂迈欧篇》里面苏格拉底提到城堡的教育,对于那些好的孩子就把他们拢在城堡的中心,至于那些坏的差的孩子就分散开来。也就是说,让他们接触对抗。一个驱逐道路的开拓,实现的却不是他者的确立,而是一种父亲的延伸。一个位置从家庭里走到外面,理性和蒙昧,都在各自的领域和人的热情面前,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我厌恶这样的扮演,不是因为我识破了父亲的脆弱,而是父亲不是扮演的。父亲在父亲的位置,触摸得到的位置。
- 背叛:别指望我背叛谁,因为我从来都不说实话。如果承认这个前提,那么就进入了克里特岛的说谎悖论,不过这个悖论更像是由写作来实现的,而不是我。因为我的后半句是:我只虚构!
我觉得,词典学可以是一门很好玩的学问,但是现在做词典学的,搞得语言学味道太浓重,晦涩艰深不说,把个无比开放无比灵活的词典学,变得十分狭隘和局促不堪。那么,我们就来说说词典学这个游戏。比如翻开手边的一本词典,查找任意的一个声部,比如yu:与、于、余、雨、鱼、喻、欲、遇、语、宇、预、域、予、逾。先列举这么多吧。在这个声部里,其实暗合了编纂者(当然了,这个所谓的“编纂者”是抽象的、隐喻的,在此问题上,还可以讨论一个有趣的问题,就是词典学和词典的作者;词典本身形成一种庞大的瓦解力量,使得编纂者的身份变得不明确)在其中无意识布置的一些小机关:1、与跟于;2、喻跟语;3、宇跟域;4、遇跟预;5、余跟鱼;6、予跟雨;7、欲跟逾。这个列举几乎可以无限挖掘下去。然而这不是我的目的,毕竟,还不免有过于牵强的怀疑,我想说的是,通过如此的列举,原来的单声部,成为了多声部。什么意思呢?就是说,yu这个声部,与其说提携了这些字词,不如说,线索性地呈现了这些字词,并且在呈现过程中,夹杂了编纂者的、读者的、当时情景里的各样读解和知识积淀。一个声部里的字词连线游戏,就把整个声部的想象连带出来。为什么会这样呢?1、声部训练与字词排列:yu这个声部里的字词,并不是被强制着列入进来的,有个声音训练的社会学过程,另外在字词排列上,结合着造字艺术上的联想和想象;2、字词流转:一个字词总是延伸着另外的字词,特别在语言习惯里,单独字词几乎是不存在的,一个字词就比如一个流动旋转装置,或者应用下利奥塔的阻线概念,每个字词都是一个阻线装置,是其自身的域外。这样着想象一下,字词不过是个词典心理学的窗口,每个字词都连带一个可能的窗口,而在如此众多窗口的潜领域里,流淌着词典心理学的暗河。
要知道,词典作为一个装置,更接近一种噪音装置。但是,有一点必须考虑的就是,象形文字和西方的声音文字的不同,就是一个偏旁字组里的,比如水字部,都有一个连贯的五行学上的解释,就像在一根长长的线竿上,晒挂一些食物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假如说声部排列是噪音装置,那么象形文字的排列则是厨房装置,你必须区分出哪些是舔的,哪些是咸的,哪些是酸的,哪些是辣的,还有各个之间可能的搭配或者说菜单。
词典学的一个应用:1、现在比较常见的一种,就是那些在报纸上写书评、写影评;如果这个还算牵强的话,那么还有一种,就是写“语词溯源”的,比如“引擎”,好,引擎这个词语是怎么来的,有什么故事,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等等,诸如此类。为什么一定要把书评给拉扯过来呢?其实,书评,不管是多么好多么精彩的书评,都只是本文的一个注解,本文就放在那里,就像词典里的一个字词一样;影评也差不多。2、精神分析与占卜术:精神分析师并不是手拿什么秘密钥匙的人,他只不过借助自身专业的知识去识别在患者意识流里的关键切割点,并给予提示和疏导,真正的钥匙在患者自己手中;类似的,比如占卜和算命,也是这么回事,在此就不赘述。3、权术与策略主义:政治场上的权术,周旋于各样角色之间,分析布置对应策略,这也是一种词典学的应用,通过注释去揣测字词,进而试图触摸到整本词典。等等吧,这种应用,可以列举许多。无非有两种,一是顺势推导,一是逆向思索。这倒像是书写和阅读的关系,书写者布置局面,阅读者解析局面,就像小时候玩的走迷宫游戏。但是词典学假象的一个紧要内容,恰恰瓦解了如此的书写和阅读的对立。就是词典学的假象构成词典学的本质。这也正好符合一门学问成立的前提:自我解构。词典,作为一个似乎无所不包括,无所不涵盖的词典,是一个满是补丁,满是漏洞的装置,在众多字词和潜在的暗河之间,那个似乎已然泯灭的、已然被取消权力的自我(解读、理解)主体,正是关键的链条,缺失了如此的链条,那么,可以肯定地说,这本词典是死亡的词典,不再是有生气有活力的词典,而且词典的字词也就失去了诠释的能力。不无尖刻地说,一本无生气的词典,无异于对人实施了阉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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