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实情,那么我们就不必为下面这样的主张而恼怒:“你呼唤的革命主体暂时没有到场”。诸众的将如此作答:“不必呼唤它,它总会及时[到场]”。
——市田良彦,《主体到主体》
它们不是罗列,而是多声部融合、交杂,然后分裂、弥散。它们可以是任何形式、任何结构,可以确定,可以不确定。
——王虹,《遗失的我》
我想首先剔除两个可能的误解:其一,所谓的诸众政治并不是什么新事物,仔细阅读,你就可能发现,它其实有许多个因循的线索;毕竟,并没有什么新的事物等着我们,似乎只因这新事物的出现,局面将为之一变,包括许多实验室性质的试验,不过在于表明了“新事物”的幻想性和十足的未来气质。其二,诸众政治仍旧是不清晰的,我甚至想到过,它的出场,会不会是某种反观,也就是说,最终出现的还是我们已经看到的和我们计划看到的,而诸众政治在行为过程中嵌入进来,是作为类似欲望机制的反观和驱动;起码可以知道,它从一开始就失落了制度政治、策略政治、实权政治的面孔,它是无名的。其次,我想再附带着试着说明一点,就是我觉得,市田良彦写作《主体到主体》,对于诸众政治,或者还只是个触及,并且他毫不保留的把诸众政治的一些个资源线索一一陈述出来;而这些个资源线索,可以很好地帮助理解诸众政治。我发现的几条线索:
1、阿尔都塞:召唤与主体。2、布莱希特:间离效果。3、施密特:决断。4、奈保里与哈特合著的《帝国》,对诸众的提出,包括奈保里最近出版的《诸众》。除了这些,还有很多线索,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而且,在阿尔都塞的基础上,显然,有着更多的资源线索。我稍微提下一个,就是阿尔都塞在《论“社会契约”(错位种种)》提到的(原话我记不太清楚了,且我手头没有书本,见谅)主体在订立社会契约这个行为中,产生了诸多的错位,它并不是像一般所设想的那样,按照一个合情合理的程序和步骤,而是偏差、错位叠加,乃至层出不穷(幸好市田良彦在文中也提到了,“阿尔都塞在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中找到了相同的难题:两主体间缔结契约之前,两主体都不存在。只有在契约缔结之后两主体才开始存在”。)。从这里,阿尔都塞和诸众政治建立了基础的联结。为什么这么说呢?诸众政治,如市田良彦在《主体到主体》,“1、两种主体及其共同范围”中提到的,“‘诸众’这个名称实际上包含了‘所有人’——也就是说它没有他者,没有X,没有非民众,因此我们才命名所有人为‘诸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是要回到市田良彦对阿尔都塞的引用上,《阅读<资本论>》:“这出戏剧就是舞台、台词和演员的统一。这出戏的观众之所以偶然地成为观众,只是因为他们首先是被动的演员,受到台词和角色束缚;他们不可能是台词和角色的作者,因为这是一出没有作者的戏剧。”舞台所意味的角色政治变得无法因循,观众、演员、作者,“这三者投入到无尽的交换当中,三者不能须臾分离。作者总已经是演员,正如演员就是观众,观众就是演员。尽管三个角色结成一体,但三者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被消除。或者说正是这种角色间的依赖、转换或交换构成了一个整体。运动过程产生的内在距离构成了作者-演员-观众的复合主体性”。我觉得可以这么说,之前被舞台提前设置的角色,现在反被置入一种交互循环中。后面就提到了这里所谓的那个盛装“置入”的容器,即“虚空”。但是既然舞台提前设置的角色,被支离出去了,那么之前和角色对应的虚空装置,也由一种静态、固定的状态,进入到一种动态、迁移的状态。如市田良彦所说:“虚空不再是作为内容的主体的容器,而是作为运动着的虚空而存在的,从一状态到另一状态,作为主体性迁移本身而存在。”(原文有语病,我把原文的“其内容就是主体”改为这里的“作为内容的主体”,待商榷。)从这里,我们试着来体会,虚空与主体之间的关系,便稍稍发觉,虚空和主体,连同起初的置入一起被置入,这个时候,只有运动着的虚空,只有迁移着的主体。换句话,说主体成了整个的间离装置,毋宁说,主体成了间离主体。
然后我想说说你的《遗失的我》。这篇文章和诸众政治的一些思索,偶然且巧妙地彼此诠释。比如,你在文中写到的,“只是一些不可名状的情绪、思绪,未知形状的组合在头脑里翻滚、拆散、重新组合,它们不是罗列,而是多声部融合、交杂,然后分裂、弥散。它们可以是任何形式、任何结构,可以确定,可以不确定”。通过这一段话,我再试着和你沟通诸众的无名,我觉得可能就更容易些。诸众的无名,就是对角色政治的一种反抗和解构,“关键的政治问题不是如何作为某种主人公去表演,而是如何在政治剧场之外将自己建构成一个主体,并了解到一旦他们在这个舞台前站好自己的位置,剧场与世界之间的差异也就不复存在了,因为那时候他们将是‘一切’,因为那时不再有观众,除了他们自己”。再接下来,你对“遗失的我”的分析,就接近一种散文式的描述和想象了,在我看来,是很精彩的一段:“也许我应该追溯一下遗失的自己,让那些奇幻的想象重新归附于躯体和精神。如今这些陌生自我的残骸仍然固执地徘徊在梦里,让我无能为力地自弃于其中。让我欣喜若狂的是,当我将自我重新分裂为无数单分子,然后一个个潜入这些变换的符号和结构之中的时候,又感觉踏入了重归遥远自我的起始站。”再比如:“在这些分延中,分裂为单分子的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欲望本身,被重新辖域化,等待着被重新解辖域化。而当这些流动的过程、变换的结构逐渐增多,被解辖域的过程则被无限拉长。我的整体存在消失了,留下一个抽象的幻影,等待着解辖域后的欲望分子的重新组合以重新“构成”、填充一个新的我。这个过程如此漫长,如此奇异。”
在与市田良彦的书写试着沟通过程中,我还隐约觉察一点,就是从奈保里那里被称作,延迟到场的革命主体,到市田良彦这里,其实变成了一种伦理主体,即市田良彦自己说的,内主体。这样的一个变换,不仅使得诸众政治在其书写中逐渐成型和现身,而且也使得诸众政治与革命政治脱离开,从而达成他的伦理学论证。于是,我们就触碰到那个之前我们已经谈论过的“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这种接近想象式的转变。不管是伦理学的、还是思想史的,或者如你提到的是美学的,似乎都没有挣脱那个想象的辖域。而这种想象,起码从现在看来,仍旧是反思模式、哲学模式、内省模式。这也就不得不带来一种也许并不必要的担忧,在反思、哲学和内省,已经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如何再嵌入其中,并激发起一个运作呢?再比如那句话:“不必呼唤它,它总会及时[到场]。”这里所谓的及时到场,依据的好像是市田良彦在前面花费大量文字分析的“重复”,其实是一种世俗或者说日常的状态,那么剩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只有鼓动“固执”啦(“主体固执地重复,来对抗不允许在自然界中有任何重复存在并迫使主体接受终有一死的命运的自然法则。主体渴望对死进行顽固地抵抗,坚决要把自己的生命与有死的客体分离开来,并不断重复这种基础性的分离,从而表现它的生命力。”)。我斗胆揣测这层意思,觉得市田良彦在最终的试图给出诸众政治的运作和维持的时候,又似乎落回到角色政治的毂中。因为如之前的分析所指出的,诸众是无名的,这种无名的状态,使得它几乎不能以某种维持性的身份来运作自身,即便有所谓的身份,也在无名状态中,被解构了。如此,诸众政治,似乎只能以幽灵的模式,在剧场内外徘徊。我觉得,在这个意思上,要更多的阅读和理解。目前我能考虑到的,就是诸众政治的解构性质,其实在人们抨击解构主义时就指摘过,比如杨大春在其所写《解构的保守性》中指出的“解构策略的寄生性”,但接着这种看似的局限,一变而为必要,即重复性的阅读,使得“最终的确定性不存在了,解构总是停留在一个中间地带,一个寄生者兼寄主的地方”。这是不是一个暗示呢?当然对于诸众政治来说,这些都是无意的暗示,它更像是独自成溪的,这个“独自”的过程,我觉得有必要和情感、欲望、精神分析等结合起来,因为毕竟,独自仅仅是个虚构的数量(实数就是诸众:“你无法自发地发出属于你的那份力量,你总是被提前交付和支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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